黄一凯 编译

　　克里斯·约翰斯（Chris Johns，以下简称克里斯），《国家地理》杂志1888年创立以来的第9任主编，也是一位从资深摄影师演变而来的传媒领头人。自其2005年掌政《国家地理》杂志以来，该杂志愈加注重摄影报道和读者对于环境、能源话题，世界文化、科技等的深度观察。

　　大卫·艾伦·哈维（David Alan Harvey，以下简称大卫），《国家地理》杂志曾经的资深摄影师，为该杂志拍摄了不下40个图片故事——它们涵盖世界各地——包括法国青少年的项目、柏林墙、玛雅文化、越南、土著美国人、墨西哥、那不勒斯和内罗毕等。

　　一个是《国家地理》杂志的现任掌门，一个是《国家地理》杂志的前资深摄影师兼主推年轻人的期刊《燃烧》杂志的主编，两个摄影界资深人士关于自身、关于《国家地理》和摄影的对谈显得严肃而精彩。事情做得怎样，全看你的个人表现　　大卫：克里斯，你都当上《国家地理》主编了。我第一次遇见你，你还是个精力旺盛的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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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混得挺不错，是吧。当摄影师可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大卫：我们都是记者，都有一颗好奇的心，否则我们就不会从事这项工作。你过去的摄影师身份和今天的主编有什么关系？

　　克里斯：我在主编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7年，说长不长，说短也确实不短。对我来说，想想这些年来的思路变化本身就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我觉得，在编辑这个位置上干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感激自己当年的摄影创作背景。我刚当编辑的时候，要学的新东西很多，当时我已经离开这个职业3年。比尔·艾伦（Bill Allen，《国家地理》前主编——编者注）让我担任这个职务是我天大的运气。刚开始我主要负责管理图片编辑，不过这件事只持续了1年多。第3年我开始和图片总监肯特·克伯斯汀（Kent Kobersteen）合作，他负责向我汇报。说实在的，我真没有管理这么一大帮子自由摄影师和在职人员的经验，我对杂志商务层面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但幸运的是，我有出版集团的主席约翰·Q·格里芬（John Q. Griffin）支持，我能跟上脚步完完全全都要靠他的帮助，尤其是商务那一块。

　　大卫：具体是经营还是管理？

　　克里斯：两者都有，但主要还是经营那一块。我想说的是，管理这一块还有其他人也帮了我不少。要知道，在我们当摄影师的时候就必须弄明白，想获得成功,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学会怎样尽快和人打成一片，这是我们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另外我们还需要对自己保持诚实，了解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另外，好奇是摄影师的天性。只要好奇，你就会愿意学习，愿意学习更多，愿意体验更多。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实在的优势，能做到今天这一步，我想就是因为摄影师的经历为我担任主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方式能让我得到如此全面的锤炼。那时我就开始懂得自持，明白在工作的时候没有任何理由给自己找借口。事情做得怎样，全看你的个人表现。

　　换言之，既然你非得把事情搞定，那么就必须想出办法才行。而且大多数时候你得在一切看上去都不那么顺利的情况下把事情搞定。很多人会对你说“不”，但你不能让这个字眼出现在你的词典里。我们有时候必须刚愎自用，当然我这儿不是指“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是说你好歹都得把故事拍完，好歹得表现出自己的眼力，好歹让人觉得你值得信任，好歹得表现的真诚，好歹得知道自己是谁，好歹得知道自己的优势，好歹得知道自己的劣势，否则，你一定会失败，而且不会有人把你扶起来。

　　早年，我在学校期间最幸运的事之一是遇见了斯米提·楚门（Smitty Schuneman）——我在明尼苏达大学的老师，他用15个课时的关于摄影的发展史赋予了我今天所信奉的一切。我们从福克斯·塔尔伯特聊到达盖尔，再聊到威廉·亨利·杰克逊、布拉塞、马修·布雷迪（Mathew Brady）、亚历山大·加德纳（Alexander Gardner）、蒂莫西·O·苏利文（Timothy O’ Sullivan）、雅各布·里斯（Jacob Reese）、刘易斯·海因，最后一直聊到恩斯特·哈斯（Ernst Haas）、唐·麦卡林、尤金·史密斯等人的作品。摄影大师们摧枯拉朽而来，一直陪我找到《国家地理》杂志的工作。我问我自己，何以为报？我深深沉浸在大师们的作品中，直到今天我还在学习爱德华·威斯顿的画面。

　　我学习一切形式的摄影，因为我爱摄影。春去秋来年岁疾，当摄影已经成为生命的一部分，我重新再问自己，何以为报？今天我能说，我有这份天赋、这份职业，拥有无与伦比的机会，那么我该如何回馈这个行业，回馈这门我如此深爱如此触动的艺术？我该说些什么？我该向谁说？我如何说得更精彩，让更多的人听到？可以这么说，这是我担任这份杂志主编以来每一天都在做的事情。我的工作就是和我的同事一道发出我们的声音。

　　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寻找天才，寻找有能力的年轻摄影师。他们充满希望，充满渴望。让我们和他们工作，指引他们——不是教，而是指引。给他们忠告，给他们支持，让他们放出自己的声音，就好像我曾有幸发出自己的声音一样。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说现在这个位子很好吧。很多环节取决于你的本能　　大卫：没错。但你还是一个人，你以前拍照的时候是一个人，而现在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一个人。

　　克里斯：我们所做的，就是不断磨练我们的眼界。我当摄影师的时候，所做的就是磨练我的观察方式、我的感受方式、我将看到的转换为胶片上的影像方式，少数时候还有将其转化为笔下的文字。但我们本质上还是专精影像的人。这事儿没必要否认，让我们面对吧。所以说尽管你是孤单的，但身边都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的人。

　　大卫：在出任务的时候你必须根据报道的需要、根据编辑部的需要进行判断。有时候还需要一点点动物本能，我想你应该感触颇多，因为你拍了很多街头人文类的报道作品，当然你也拍了很多自然历史方面的作品。

　　克里斯：我觉得这些都属于摄影报道。

　　大卫：嗯，这是小事儿。我就是分得细了一点，定义得明确了一点。总之，你必须根据地点、时间、费用和其他各种因素进行判断。现在你成坐办公室的了，我不得不说这办公室在华盛顿算相当阔气的，外面风景也很好，另外还有很多人在帮助你、支持你。但我想，现在的情形是不是依旧类似于你当年在外面拍照的情形呢？即使你有如此多的支持，但你依旧得做出自己的决定，孤独的决定。如果你错了，那么所有人都得跟着……

　　克里斯：你说的完全正确。在外面你还能依靠谁呢？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我们也就越世故、越成熟、越精明。可能这样说更容易理解，大卫，你在海边拍照的时候，你在里约热内卢工作的时候，你真正感到忙的日子都是你觉得事情找上门来的时候，你一生中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可能出现在那一天。你就处在运动员们常说的忘我状态，整个人处在巅峰，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听从本能安排。思考没问题，但不要想得太多。这是一种发自内心，发自本能的行为。我在这儿弄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在犯错的过程中变得自信，没有犯错就说明你还没有突破极限。

　　如果你害怕犯错，那就完蛋了。勇气是最重要的，你必须相信自己，还有围绕在你身边的人，这样你才能向前走，懂得权衡、懂得决策。但这个过程中，有很多环节取决于你的本能。这一点非常重要，毕竟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光想是不够的，我们必须付诸行动　　大卫：管理人也是这样。

　　克里斯：我们每个人都见过助手在工作现场突然暴走，我们每个人自己也会在现场经历过歇斯底里。我的意思是，每个人都会遭遇异常失落的时刻。我们每个人都有低落的时候，好比说你几周时间一张好照片都没看到的时候。你知道，我也知道，这种情况下会多郁闷。

　　大卫：狗血淋头、烂醉如泥。

　　克里斯：没错。另外你知道，我也知道，如果你学会如何应付这种局面之后又该有多兴奋。这和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当你在外面拍片的时候突然遇到低潮，你不能把你的助手、翻译和向导都一起带向低潮。你不能直接冲到别人面前强行拍照，也不能为了琐事喋喋不休。你依旧得振作精神，把一切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我们都知道，当面前的日子无比黑暗之时，一旦我们熬过来迎接的将会是无比光明。

　　大卫：没错。

　　克里斯：渴望带来好奇感，渴望带来激情与关心，这样我们才会真正想用照片讲述人们的故事，并且尽可能把故事说得最精彩。

　　大卫：但光有想是不够的，我们必须付诸行动。

　　克里斯：我一直都听到人们说我想怎么怎么样，可能想比较容易。

　　大卫：我也觉得人们一直在想。不过他们如果在我们的位置上待上一天也许就不会再想了，当然也说不定更想。

　　克里斯：就算有人说“我想要你的工作”，又能怎么样？我并不是只想找到需要一份工作，也愿意埋头苦干的人。我想做的是抛砖引玉，让大家对他们从事的职业充满信心和希望。让他们真心关注自己的职业，让他们希望做得更好。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找到自己的声音，才会期待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他们希望将自己的声音、自己的生活体验、自己的灵魂磨砺，放大、提高到一个更新的平台上与人分享。分享他们的所见，分享他们的所感。这是来自内心的荣耀。你懂的，大卫，这才是渴望。

　　我已经60岁了，但每周还是工作60到70个小时。坦白说，我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勤奋，因为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处在职业生涯的一个特定位置上。就像说，当你还是摄影师的时候，可能你会在某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一辈子就能按那么多次快门。一辈子就那么多时间，就能够按那么多次快门，那么你最好严肃对待。

■  相关背景

　　出生于美国俄勒冈州德福德市的克里斯·约翰斯摄影职业生涯开始于1975年，彼时他成为了堪萨斯州州府托皮卡市日报的摄影记者。1979年他便斩获美国年度图片(POY，即POYi前身)报纸摄影师荣誉。1983年在西雅图时报任职图片编辑和特稿摄影师3年后，他成为了自由摄影师，为《生活》、《时代》和《国家地理》等杂志供稿。

　　克里斯早年就读于明尼苏达大学，学习摄影，获学士学位，并在俄勒冈州立大学辅修了农学。2010年克里斯又获得了印第安纳大学授予的荣誉博士学位。丰富的拍摄经验和扎实的文字功底为克里斯的个人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著述颇丰，代表图文书包括《峡谷生活：非洲大裂谷》（Valley of Life: Africa’s Great Rift，1991)《夏威夷的隐藏宝藏》（Hawaii’s Hidden Treasures，1993)《心之狂野：南部非洲的人与兽》（Wild at Heart: Man and Beast in Southern Africa，2002)。克里斯不仅照片优秀，文字同样精彩，他为《焦点：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最伟大的肖像》（In Focus: National Geographic Greatest Portraits，2004)和《改写历史的100天》（100 Days in Photographs: Pivotal Events That Changed the World，2007)撰写的前言和推荐语备受称赞。

　　大卫·艾伦·哈维1944年出生于旧金山，在弗吉尼亚长大，11岁时开始接触摄影。当时他用自己的积蓄通过报纸上的途径购买了一个二手的徕卡相机，1956年开始拍摄他的家人和邻居。大卫20岁时，曾和他所拍摄记录的一个黑人家庭生活在弗吉尼亚诺福克，并最终结集成了图书《坦白说》（Tell it like it is）于1966年出版。1978年，大卫被美国国家新闻摄影师协会（NPPA）评为“年度杂志摄影师”。他的代表专题著作还有《古巴和分裂的灵魂》（Cuba and Divided Soul，基于他大量关于西班牙文化迁移至美洲的作品）、《活生生的证据》（Living Proof，主要针对2007年的嘻哈文化）、《基于一个真实的故事》（Based on a true story，用技术上略显不足的小相机意象化再现了里约热内卢这个城市的活力和混乱）等。

作为《国家地理》前摄影师、现玛格南图片社成员和《燃烧》杂志（Burn，一本以打印和在线领域具标志性、新兴的摄影师为特色的期刊）主编的大卫，对当初培养其成长的《国家地理》杂志充满感情，他曾说：“我一直跟年轻摄影师们这么说，过去我的照片如果不是发表在《国家地理》上，根本不可能有别的展示途径……我们改变了《国家地理》，我们几乎在只有一个编辑帮助的情况下做到了这件事。所以每一代人，都必须自己去改变糟糕的现实。坦白说，我也曾因为《生活》杂志不要我而感到失落，但是我们能将另一本杂志（即《国家地理》）变得和《生活》一样精彩。”

　　今年年初揭晓的第56届荷赛自然类单幅和组照一等奖作品均出自《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师之手，图为《国家地理》加拿大摄影师保罗·尼克伦（Paul Nicklen）在罗斯海拍摄的“帝企鹅”组照之一。

转自《中摄论坛》